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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士勞斯基】 綜論:訪問奇士勞斯基
作者:劉鎮歐編譯

問:你為何對法國革命的標語——自由、平等、博愛——感到興趣呢?

答:就如同我對《十誡》同樣感到有興趣的理由一樣:十個句子代表十條誡命,表達生活的本質;這三個字——自由、平等、博愛——也是一樣。許多人為這些理念奮戰而死;因此,我們嚐試看看這些理念如在今日的社會環境中實踐,以及它們所表達的實際意涵。

問:所以是對生活感到興趣;這是你離開設計師的工作,改行去洛茲電影學校唸電影,並且專攻記錄片拍攝的理由嗎?

答:同時,我想藉由影像描繪這個世界,並表達我個人的感受;那是個屬於偉大記錄片大師的時代(編按:意指六十年代),包括RichardLeacock、Joris Ivens。今日,電視媒體終結了記錄片的製作;因為電視工業不喜歡看到世界的複雜度,只喜歡用黑白二分的簡單觀念報導事情:這是白的,這是黑的;這是好的,這是壞的。

問:你對「三色電影」與「自由、平等、博愛」等理念互動關係的看法是什麼?

答:我們非常仔細地體察這三個理念,看看人們如何在日常生活中運用;但是,這是以個人層面的角度出發。基本上,這三個理念是與人性相違背的;當你實際要運用時,常會不知如何運用。人們真的喜歡自由、平等、博愛嗎?或是只是某種說法?我們拍攝影片,對此採用個人層面的觀點。

問:所以,你轉向杜撰之事;然而,你非常堅持真實的生活?

答:我想生活是比文學聰明多了;並且,長時間從事於記錄片的拍攝工作,對我的電影工作而言,是個祝福,也是個攔阻。就記錄片的拍攝而言,劇本只是引導你至某一個拍攝方向,並不知道故事將會如何開展;不過,對電影製作而言,拍攝的方向必須儘量與劇本一致。今天我仍是以拍攝記錄片的原則行事,所拍攝的鏡頭並不是完整的劇本內容,只是組成劇本的片段而已。在拍攝的過程中,不在劇本中的人物細節常會拍攝進來;到了剪接的時候,又有許多鏡頭會被剪掉。

問:假如是以這樣的方式來思考,那麼,你不認為劇本只是你拍攝影片的藉口嗎?

答:不,絕不是。對我而言,劇本還是很重要的;它是我與其他工作人員的溝通工具。也許,它只是個拍攝綱要,但是有不可替代的功用。在拍攝的過程中,有許多的劇本內容會被修改,某些想法會被剔除,劇情結尾可能會成為序場;但是,劇本的主題內容仍會保持不變。

問:為什麼你自稱是個技匠而非藝術家?

答:真的藝術家是找到人生的答案,而技匠的知識只限於技術本身。我知道鏡道的運用、剪接機的操作、各個不同的攝影機按鍵、以及麥克風的使用;我知道所有這些技術的細節;但是,它們並不是真正的知識。真正的知識是知道如何生活,以及為何而活等問題的答案。

問:你的電影內容愈具體和愈可觸知,就益發感到其意涵愈抽象難以了解;你採用許多的特寫鏡頭,愈來愈接近劇中的人物;似乎感覺到你在找尋具體人、事、物內在隱藏的意義。

答:當然,我想超越具體的事物,捕捉內在的意涵;不過,這是非常困難的。

問:你到底想捕捉些什麼?

答:也許是靈魂吧!任何我曾未發現到的真理吧!可能,一旦錯失時機,就再也難以捕捉到。

問:在《十誡》影片中充滿了機緣巧遇(chance meeting);有些人失敗了,有些人成功。在「三色電影」中,劇中人物似乎也常常不經意地相遇。

答:我喜歡機緣巧遇,生活中有許多的機緣巧遇。每天的生活中,我也許錯失認識真正該認識的人。在此地此時,我們四週坐著的都是陌生人。每個人將會起身離開,繼 續上路;並且,不再相見。假如,他們再相見,也不會了解到這不是第一次見面。在「三色電影」中這種人生際遇的重要性小於《第六誡》影片。在該片中,未來的殺人兇手未能與未來的辯護律師相遇相識,是劇情發展的重心。在「三色電影」這種機緣巧遇主要是給喜歡在影片中找尋關連性的影迷欣賞的,比較像是一種觀影遊戲。

問:在「三色電影」中,都有一場戲描寫一位老婦將瓶子丟到垃圾桶的情景,這場戲暗示什麼?

答:我僅是想到這位老婦在等待我們每一個人;並且,有一天我們會沒有足夠的力氣將瓶子丟入垃圾桶。在《藍色情深》中,為了避免使這場戲太過道德化,我便將影像過度曝光,好像女主角茱莉沒有看到這位老婦;她並不明白擺在她面前是什麼樣的情境,因為她過於年輕,不知道總有一天她需要別人的幫助。在《白色情迷》中,男主角卡洛對此情景感到的好笑,因為他了解到有人的生活景況比他更慘。到了《紅色情深》,我們看到女主角范倫媞娜助人的熱情。

問:范倫媞娜知道博愛的價值,茱莉將要再次學習愛人,對於卡洛和多明妮也是一樣。即使你在談到自由和平等時,愛亦是最後的結語。

答:告訴你一個事實:在我的作品中,愛總是具有內在的矛盾;它產生兩難的困境,並帶來痛苦。我們無法用它來生活,亦無法沒有它而活著。你很少在我的作品中發現到有個快樂的結局。

問:但是,《紅色情深》的劇情似乎顯示你相信博愛;並且,《藍色情挑》的結局看起來是樂觀的,因為茱莉能夠哭了

答:你真的如此認為?對我而言,樂觀意指一對戀人手牽手沐浴在夕陽中,或是朝陽裡——凡是吸引你目光的。假如,你覺得《藍色情挑》的結局樂觀,又有何不可?吊詭地是,我認為真正的快樂結局是《白色情迷》的片尾鏡頭;然而,這是一部黑色喜劇。

問:一個人去監牢探視他的太太!你認為這樣的結局是快樂的。

答:但是,他們最後是彼此相愛啊!難道你期望故事的結局是卡洛呆在華沙,多明妮一個人留在巴黎——兩人都自由自在,但是並不相愛?

問:乍看之下,《白色情迷》的平等主題並不明顯。

答:可以在幾個方面發現到:夫妻之間的相處,個人事業野心的發展層次、以及國與國之間的政經互動。《白色情迷》主題是不平等多於平等。在波蘭,我們都說:每個人都想比其他的人更平等。這是個實際的諺語,它顯示平等對待是不可能的;因為它違反人性,所以共產主義會遭致失敗的命運。但是,它是個美麗的詞藻;每一個嚐試達到平等的努力,請牢記在心,都未曾成功過。幸好未成功過,因為真正的平等會導致類似集中營的環境。

問:現在,你在巴黎已經住了一年;有任何經驗會使你想修改對自由的觀念——意即《藍色情深》的主題?

答:沒有,因為這部影片與其他的二部一樣,是與政治無關的;我是在探討內在的自由。假如,我想探討外在制度的自由,例如追求自由的運動,我會選擇留在波蘭;因為,那裏的事物沒有明顯地改變。舉一個愚蠢的例子來說,你用你的護照可以去美國;但是,我的護照卻不可以。以法國的薪資水準而言,你可以輕易地買一張機票去波蘭,我也沒有辦法做到。但是,內在的自由卻是普遍性的問題。

問:《藍色情挑》似乎像是《雙面薇若妮卡》的延續,而《雙面薇若妮卡》也有擷取《第九誡》的素材(編按:cardiar singer)。每部影片似乎給你另外一部新片的拍攝大綱。

答:不錯!因為我一直在拍攝同一部影片,並沒有什麼意念是新的。所有的導演也都是如此做;同樣地,作家也經常寫同樣的一本書。注意!我不是指寫手,而是指作家;我說得是作家,而非藝術家。

問:在拍攝「三色電影」的過程,你似乎創作了「歐洲交響曲」。

答:就如同你所聽到,我們以法語、英語、波蘭語、以及德語交談,享有愉快的工作氣氛;與不同國籍的人工作,對我而言,不會有什麼問題。

問:你覺得自己是歐洲人嗎?

答:不,我覺得自己是波蘭人。更特別的是,我覺得自己是來自波蘭東北部小村莊的人;在那裡,我有自己的房子,並且樂意住在那裏。但是,我並不在那裏工作,只是砍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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