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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電影《愛慕》課後討論與分享(二)
作者:吳揚邦、范馨文、陳秀娟、劉秉怡

吳揚邦

我們每個人,都會老,也都會死。這是永遠無法逃避的事。

人們常常以為貧窮老死就會比較狼狽、有錢人就能死得比較優雅,然事實絕非如此。

安妮與喬治是藝術家,一輩子都擁有尊嚴並且備受景仰,但是這一場病徹底打擊了這對夫妻,他們漸漸地從社會優勢變成弱勢,從被尊敬的人變成被同情的對象,兩老的強大自尊心無法忍受這樣的情勢改變,於是他們開始謝絕外來的關切。

然而勢不可檔的病情惡化,讓女兒伊娃無法接受,她認為一定有更好的方式可以照顧母親、卻也無能為力,只能跳針似地問著父親:「有甚麼是我可以做的?」以及「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甚至是「不能繼續再這樣下去」等等空泛的問題。最後,喬治索性不接女兒電話、甚至不想讓女兒看見安妮的病容,只因為他的自尊心與在照護上所付出的努力、容不下旁觀者輕輕鬆鬆之下就丟出來的質疑。

將尊嚴放在如此高的位置之上,是喬治與安妮夫婦的共同個性。

「真是美好啊,人生。可是太漫長了。」中風之後,安妮看著他們的相本,說了這句話。此後,她開始尿失禁、甚至是無法清楚表達言語。安妮的慘況,讓身為女兒的伊娃在久久見一次面的震撼之中也崩潰了。

通常這種時候,作為兒女的、至少也都會提出一點意見與主意,當然,敢提就要敢當。不過伊娃並沒有這樣做,她只是不斷嘗試問著父親「沒有更好的辦法?」於是喬治最後終於忍不住問了女兒:「你要接她去跟妳住嗎?還是把她送去療養院?你的想法是甚麼呢?我們就來談談看啊。」

問完,畫面一黑,沒有答案。

有一幕怵目驚心的鏡頭畫面:安妮耍任性、硬是不喝水,喬治與她僵持到受不了、忍不住打了對方一巴掌。這個畫面,我也曾經親眼目睹過。當時我雖是第三者,但是完全了解雙方的痛與後悔。所以在看到那一幕的時候,基於既有記憶,我忍不住就掉下眼淚了。儘管擁有著對彼此滿滿的愛,雖是愛得很深,有時還是會互相傷害,因為是人,就是有讓人感覺無奈的時刻。

關於生命盡頭的那些苦日子,喬治與安妮只帶著兩種東西離開:一是無可救藥的自尊(驕傲)、二是對彼此無盡的愛。

因此,對於最後的結局,喬治只是給了安妮,她想要的結束。如同那隻誤闖進家裡的鴿子一樣,喬治並不是疲倦。他只是因為內心深知遼闊的天地才是鴿子的歸屬。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多麼容易;但其實,「放開手」比「執子之手」,更難做到。於是第二次鴿子飛進屋內,喬治嘗試多次以後,終於用布捕捉住鴿子。但他並未加諸傷害。反而,喬治隔著布溫柔撫摸,鏡頭切到下個畫面,他用筆寫下:「抓住鴿子不難,但我還是放了牠。」不是無能為力,而是釋放牠自由的選擇。

那是屬於喬治的,愛慕。


范馨文

雖然電影場景就重複出現在幾個房間裡,所呈現的也就是老人照顧老人的生活,但平淡中卻有著真切自然所帶出的吸引力,吸引觀眾從頭到尾看著一對優雅過日子的鋼琴家老夫老妻,終老時如何按著自己獨特的生活方式與節奏,忠實地完成人生最後一場演出,也道盡人生的許多無奈。

*信守諾言的喬治

從影片一開始喬治和安娜參加完音樂會回家,彼此之間禮貌體貼的互動和對木製家具修理的講究,看得出夫妻倆的生活,有一定的品味和格調,是不是因為要維繫住這樣有別於一般人的高雅,安娜中風病情每況愈下後,要求喬治不論如何不要將她送回醫院。很感動於喬治一把年紀,還願意遵守諾言竭盡所能照顧愛妻,只是任誰也看得出,這豈是老喬治可以勝任的工作?喬治再怎麼用極大的愛心和忍耐,不疾不徐的按著規律的步驟照顧安娜,結果在不勝負荷時,選擇親自動手來結束安娜的生命….也許這是喬治覺得最好的結局,就是信守對愛妻的諾言並終止安娜無尊嚴的痛苦日子,假如他們願意放下身段,向外尋求協助,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堅持又固執的安娜

安娜除了身體健康出了狀況,心理也因患病容易產生莫明的情緒,她可以孤傲地拒絕聽愛徒演奏的CD,固執地拒絕丈夫的餵食。當喬治受不了安娜的情緒,當下甩她一巴掌,雖然安娜沒有流淚,但可以看見她最深的慟,雖然喬治沒有道歉,但可以看見他最深的悔,他們 之間的愛,要怎麼收拾這樣的殘局?我們看見老人照顧老人,有著一定的困難度,老人公寓或安養院是不是真的可以解決老人照顧的問題?

*愛莫能助的艾娃

對母親病情深表關切的女兒艾娃,雖然看到老爸的有限,也提出了關鍵的問題: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但是實質上沒有提供任何協助的她,她的關心與質問,最終只是帶給父親壓力,喬治甚至覺得好像要向女兒報告如何照顧安娜,在不想聽女兒指揮的狀況下,拒絕再接聽艾娃的電話。這種旁人愛莫能助的情況在現代社會應屬常見,而親友因著關心所表達出的不當情緒與言詞,往往對照顧者造成不被同理不被信任的傷害。我們是不是可以不要因著要對得起良心,急於表達自己的關切,而是先認同並肯定照顧者所做的努力,尤其當我們甚麼都沒有做的時候。

對第一次鴿子的造訪,喬治將鴿子趕出窗外並關起窗戶,好像自己有把握可以掌握一切,隔斷與外界的接觸;但第二次鴿子的造訪,愛妻已逝,喬治想抓住鴿子但最後把鴿子放了,是不是代表他雖然想努力掌握一切,但發現事與願違,於是學會放手與放下,不再嘗試作困獸之鬥。

喬治安娜家的大門,每開一次,導演就呈現一個新的發展與階段。開門容易,但是要怎麼樣好好關上人生每一個關卡上的門,卻是一門大學問啊 !


陳秀娟

看完這部電影,雖只是剪輯而成,但心中卻覺得異常的沉重,也許是年紀到了,也許是因為現今的社會正走向高齡化,社會上很多類似的情節正上演著。從電影的這幾個角色,可以讓我們來看看,在這高齡化的社會中,在面對一個長期病患的老年人,亦或若有一天我們也成為一位需要長期被照顧的病患時,我們該如何的面對與自處呢?

從電影裏可以看得出來安娜生病前有相當的社經地位與生活,她無法接受自己生病後,無論什麼事都需要靠人照顧。她堅持要先生喬治不要再帶她去醫院,而要讓喬治在家裡照顧她。長期下來,她也不忍心看著喬治這麼辛苦的照顧她,她告訴喬治她實在沒有繼續活下去的意義,她甚至拒絕喬治餵她喝水,都再次表達她不想繼續活下去了,只不過她現在連自己想要動手了結自己的生命都無能為力,只有任憑自己的身體一天天的衰敗下去。

也許今天也有很多長期被照顧的老年人,他們也會覺得自己很沒有生存的意義與價值,尤其是若過去他們曾經在職場上有很高的成就,此時無法接納自己躺在病床上,長期受人照顧,說不定還要看別人的臉色。他們也會像安娜一樣拒絕接受醫療,一定要家人親自的照顧,結果不是拖垮了另一半,甚至是自己的孩子們,讓自己和家人們都受到身心靈的煎熬。若能換一個心情來思考,知道天下萬物都有定時,保守有時,捨棄有時,能拿得起,放得下,不論自己曾經多麼風光一時,能夠接納自己強壯有時,衰老也有時,就接納自己無能為力之時,願意讓他人來照顧,願意接受對自己好,也不會累垮家人的醫療照顧系統,在這晚年的日子,一樣可以有尊嚴、有喜樂的活下去。

尤其一個有信仰的人,在年老時可以抓住神的應許:「…你們自從生下,就蒙我保抱,自從出胎,便蒙我懷搋。直到你們年老、我仍這樣、直到你們髮白、我仍懷搋。我已造作、也必保抱、我必懷抱、也必拯救。」〈賽四十六:4〉因此即使我們年老,我們的生命在神眼中仍是有意義和價值的,即使臥病在床,我們仍可以用禱告來為我們所愛的家人祈福,用禱告來成為家人們支持的力量和扶持。所以當我們在年老髮白時,依舊仍可懷抱著信念,依舊可以為我們的家人做些甚麼,而且因著信仰可以喜樂地、有尊嚴的活著,直到被主接去的日子。

反思:我要怎麼過我的老年生活?當我自己成為長期被照顧的人,我要用怎樣的心態面對?


劉秉怡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親 

Amour《愛‧慕》(法語:Amour)是一部2012年由麥可•漢內克編劇、執導的法語電影,本片由法國、德國與奧地利聯合出品,伊莎貝•雨蓓、讓-路易斯•特林提格南特與埃瑪妞•麗娃主演。影片獲得第65屆坎城電影節金棕櫚獎,是麥可•漢內克繼2009年《白色緞帶》後斬獲的第二座金棕櫚獎。它也獲得德班國際電影節最佳電影。還被《時代周刊》列為年度十佳電影第一名。

故事敍述音樂教師退休的老夫妻安娜與喬治。沒有預警地,安娜中風了,手術失敗後右半身陷入癱瘓。坐著輪椅回到家中的安娜,表面上平靜地接受這一現實,但是身體行動不便帶來的不適應,讓安娜覺得自己的尊嚴似乎在所愛的人面前受到損害,她感到不安。

喬治細心、忠心地照顧安娜,無怨無尤。他們有一個音樂家女兒,居住於國外,面臨了婚姻的危機。女兒自顧不暇,反而質疑父親對母親的照顧是否是最恰當的。父女的關係開始緊張。隨著安娜病情的惡化,安娜承受著身體的折磨,並對變得如此醜陋的生命感到深深的恥辱。理解安娜痛苦的喬治也默默忍受著生命消逝的絕望。

這部片子在台灣上映之時,我們的小組便相約到電影院去觀賞。當然,觀畢,每個人不勝稀噓,心中沈重。靜默的片刻,可能每個都在搜索記憶裡、生活中與片中人物相類似的對應關係。Amour的劇情可能對許多人都不會陌生,中年人的老年父母現在所面臨的景況,可能就如劇中所演出,夫妻中一人重病,兒女有各自的難處需要面對,為要解決內心的不捨以及外在的照護需求,請來的看護就算不盡己意,也要努力適應。處於遲暮之年,真就一定要過得那麼慘淡的人生麼?

夫妻之親:
夫妻是人際關係中最微妙親密的關係。夫妻彼此分享生命中最深層的擁有,但仍不敵自我的矜持而壓傷彼此的關係。劇中中產階級的相愛老夫老妻,有著令人豔羨的老年生活與親密關係。兩人雖然相守一輩子,卻也彼此以禮相待。然而妻子的中風,攪亂了他們所創造的詳和秩序小宇宙。妻子無法接受自己的現況,以音樂為終生職志的二人,學生的成就,就等同自己的成就。對於學生的問候,她無法承受,連最愛的音樂,也不願意再聽,美妙的琴音彷彿成為嘲諷的尖刺,她寧可躲進自己架構的軀殼中。

夫妻憧景的攜手安享天年美麗願景,就在這場病痛中被摧毀。彷彿在嘲笑著中產階級的所為自己建構的美麗天堂,其實是如此地不堪一擊。老夫即便要一肩担負起照顧老妻的責任,其實是力有未逮。沒有人真正地了解喬治的需要,喬治也沒有意願找人分擔內在或外在的需要,一扇一扇的門關起。他最後把自己關在佣人房裡,在其中起居,彷彿是自己最後的逃城。安娜一步一步地退縮,也把自己禁錮在不可動彈的軀殼裡。她開始不願意飲食,不願意再為所愛的人活著了,憤怒地拒絕活著。一個巴掌打在安娜的臉龐,也瓦解了看似堅貞,但其實脆弱的久長愛情關係。最後喬治結束了對方的生命,也結束了自己的束縛。

親子之親:
老夫妻的中年獨生女兒彷彿為母親的境遇傷心難過,哭泣掉淚,指責父親的決定。自以為了解父母,但無法真正地等同相愛。女兒在自己的婚姻泥淖中,無法自救,她無法對先生的不專情有所指摘,卻轉而責難父親對母親的照顧不夠周全。聽著母親語焉不詳的關懷,女兒一點也沒有心想要了解母親在說什麼,兩手一攤,「她在說什麼?」只自顧自地陳述自己的景況。她陳浸在父母親關係美好的幸福中,「小時候我經過房門,聽見你們作愛的聲音,就覺得很安心。」卻不願意正視父母親因為年邁而有可能會改變的生活形態。不也道出為人子女者為了追求自己的人生的自私的面向?

而喬治因為不堪女兒的質問,在女兒再次來訪時,將妻子的房門鎖起。這一鎖,也鎖住了天下至親的關係,人所建構的理想親子關係,原來是無法深入溝通,彼此相知,彷彿親權搖動,尊嚴也將被兒女踩在腳底。故事的最後場景,女兒坐在父親的椅子上,以父親的視角看所發生的事物,彷彿非得要一直到人事全非,人躁動的心,才能安靜下來思索,人生的的問題。

照護之親:
在喬治與醫師溝通病情之後,決定不要送妻子進入安養中心,留在家中休養,並請看護一週三次,提升照護品質,並減輕壓力。僱佣關係的看護,為病人把屎把尿,肌膚碰觸,有如此密切的接觸,卻不能體會病人的感受:以為把病人的頭髮梳理整齊,會讓病人開心,卻不知自己的力道,讓病人感到難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若是沒有深層的情感交流或是同理的態度,不也常是如此地一廂情願的對待?門彷彿是人心的界線,我們把他人拒於門外,我們不願別人真正的理解;鴿子彷彿代表著無可掌握的生命,但我們仍要以自己的方式驅趕生命中最自然的流動;音樂彷彿是人們欲望中所構築的理想世界,一旦生命中的某一層面被解構,也成為人們無法面對的嘲諷。最後結束妻子的生命的喬治,彷彿是為了妻子而解脫,實則是為自己脫困吧?

世人都愛談愛,其實愛豈是人所談得起的?「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哥林多前書13:4-8)

愛若不是曾經不能忍耐,才能體會何為忍耐;曾經沒有恩慈待人,才知什麼叫恩慈以待;曾經百般嫉妒,才知何為不嫉妒;曾經做盡害羞的事,才立志不再做害羞的事;曾經只顧自己的益處,才知要求他人的益處;曾經輕易發怒,才知不宜快快動怒;曾經斤斤計較人的惡,才知神早以將我們的惡一筆勾銷。我們自以為付得起的愛,是因為我們把「愛」估算得太廉價。只有神才能使我們在愛中建造,在愛中才能面對困境,否則我們都是困坐愁城,以死為罪的代價來面對人生。因著神的愛,我們不需構築自己的天堂,因為主早已為我們預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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