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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失落的二0到沈默的五0 ——文學作品《老人與海》與《麥田捕手》
作者:陳韻琳

美國作家海明威的《老人與海》(The Old Man and the Sea)、與美國作家沙林傑的《麥田捕手》(The Catcher in the Rye),同為世界名著。這兩本書有其共通處。

《老人與海》與《麥田捕手》的共通處

一、都有個流浪的旅程。老人為了那條大魚,被動的被牠拖曳到深海去流浪;荷頓因為不敢回家,在街頭流浪。

二、都想「補獲」,對老人而言,補到那條魚是他的目的;對荷頓來說,在麥田裡做捕手,捕獲即將掉到懸崖下的孩子,是他唯一嚮往做的事。

三、魚與捕手,都充滿象徵性,在其文本中界定的定義之外,順情節發展而有更多的含意。

四、故事中都有孩子,孩子是老人的指望,更成為荷頓心靈危機的拯救者。

五、書名中的海與麥田,都代表著未被文明侵蝕的自然。

儘管有這許多共通處,但這兩部作品的相異處,更值得玩味,因為它們的相異,呈現出美國二十世紀兩個時代的不同。海明威的作品,是在總結二十世紀上半期,沙林傑,則是開啟二十世紀下半期。

關於海明威與沙林傑所處時代的不同,沙林傑用一句話言簡意賅清楚帶過:「哥哥D.B 在部隊待了四年,而且參加過戰爭,但他卻恨軍隊生活,覺得軍隊裡充滿大批的混蛋,他也恨戰爭。但是他那麼恨軍隊與戰爭,卻又推薦我讀《戰地春夢》,說那本書非常好,真是讓我迷糊。」

這句話已標識出《戰地春夢》(A farewell to arms)和《麥田捕手》這兩本文學名著,是處在不同的時代中。從荷頓的角度來看,這一二次大戰期間完成的《戰地春夢》作品中,所呈現出來的美國精神,對正邁向富裕社會的五零年代美國而言,已是脫序不切實際的了。

《戰地春夢》是海明威的作品,而總結他一生思想的最重要作品,是《老人與海》。《老人與海》跟其前作品《戰地春夢》、《戰地鐘聲》(For Whom the Bell Tolls)思想是有其一貫性的,只是《老人與海》更加強調並深刻化這些思想。

《老人與海》,書成於1952年,《麥田捕手》書成於1951年,《麥田捕手》比《老人與海》還早一年,但《老人與海》是在總結二十世紀上半期的時代,《麥田捕手》卻是遙望二十世紀下半期的時代,《麥田捕手》可說是「承先啟後」,所以文評界都會說,沙林傑是海明威的繼承人。

《老人與海》與《麥田捕手》的相異處

我們來看看《老人與海》與《麥田捕手》的相異處。

一、老人雖然流浪,但目標十分確定,甚至以這個目標為傲。但荷頓沒有目標,閒晃中也隨興致隨便約人談話。

二、老人想捕獲的東西,是具體存在、必須要實實際際的奮鬥的;但荷頓想捕獲的東西,卻是一種幻想,無法化成具體行動。

三、魚,是老人終生勞力餬口奮鬥的目標;但隨情節發展,老人將魚比擬成自己,成為相知相惜的好友,他和魚都是不肯被打敗的英雄好漢,都有高貴偉大的心志情操,因此打魚的過程,最終變成老人生命終極意義的一個結案,交代了老人的一生。

而《麥田捕手》想補獲的孩子們呢,隨情節發展,也闊延出一個人生命史中曾擁有的純真、以及正在腐化的社會中最需要被保護的淨土;至於麥田捕手荷頓,一樣有其闊延意義,透過他,交代了青少年心靈中最危險、也最寶貴的一個特質,他同時是成人也是孩子,他能看見成人所不能看見的,透過反抗、或透過脫序向社會提出質詢,但他也是孩子,他一樣站在需要被麥田捕手捕獲的懸崖邊上。

四、在《老人與海》中,孩子是尊敬老人、愛老人的,老人需要孩子,也從孩子身上得到安慰,他知道孩子不只是幫助者照顧者,更是唯一瞭解他生命尊嚴,並崇敬這份尊嚴的;而《麥田捕手》中的孩子們呢,他們的純真挽救著荷頓危機的心靈,可是他們一個個都在長大,總有一天得進入成人社會,不僅如此,成人社會的腐敗以「X 你」的象徵含意,無所不在的入侵孩子的生活。孩子需要被保護,需要有榜樣,但成人以致於老人,非但不能保護,甚至使他們幻滅,傷害了他們。

五、老人終生活在海上,它是自然,老人得要找到這自然的規則,老人說,海的規則一如女人,是受月亮影響的,儘管很難掌握,但他不怕海,海可以給他機會證明他的尊嚴。麥田,也是自然,一大片的麥田,象徵著未被都會文明入侵的鄉間。荷頓一直想逃往鄉間,但他卻一直在紐約,他周圍的人,全是根據文明都會的生存法則——「錢」來決定生活與原則的。

六、最後一點,《老人與海》有清楚的結尾,但卻無比的蒼涼。老人打敗了魚,但這高貴一如自己的魚,卻被鯊魚宵小沿路吃的一乾二淨只剩屍骨回家,老人說他還是被打敗了,不是被這魚打敗,而是在他打敗這魚後,竟被宵小鯊魚打敗。還有什麼比英雄惜英雄,卻得要透過戰鬥死去其中一名英雄,最後,竟然是宵小得盡便宜....更讓人感覺的蒼涼呢?

《麥田捕手》,則有開放的結尾,荷頓最後寫「很多人,尤其是心裡分析師,都問我一堆問題,最喜歡問:『以後你打算怎樣?』我怎麼知道呢?....但我說完這個故事,我竟然開始想念我遇到的每一個混蛋,甚至包括守電梯的毛理斯....。」這是個開放的結尾,一點都不蒼涼,但是,很讓人不安,我們都知道他若要在人生競賽中不再被淘汰,他需要按規則來,但我們焦慮著他被收編。

若研究過海明威,我們可以說《老人與海》不僅反映了海明威的心靈世界,《老人與海》也算是寫老人心情寫得很成功的作品,其隱含的象徵,是不分國界任何一個老人都有類似感受的,但《老人與海》,還可以算是為二十世紀上半期的時代結案,其蒼涼之感,二十世紀下半期的人看來,正是最矛盾複雜不可解之處,有人看見它的悲劇面,也有人看見它的英雄面,而荷頓卻隱隱指出它的偽善。所以《麥田捕手》裡的荷頓才會用一句話言簡意賅清楚帶過:「哥哥D.B 在部隊待了四年,而且參加過戰爭,但他卻恨軍隊生活,覺得軍隊裡充滿大批的混蛋,他也恨戰爭。但是他那麼恨軍隊與戰爭,卻又推薦我讀戰地春夢,說那本書非常好,真是讓我迷糊。」

這就是為什麼,儘管《麥田捕手》比《老人與海》還早一年誕生,但麥田捕手是預告後面五十年的開啟者,《老人與海》則是終結了一個時代。

《麥田捕手》所揭諸的「沈默的一代」的精神危機與偽善,終於在六零年代徹底爆發,爆發的聲音最早來自搖滾音樂。而海明威,於六零年代初期的1962年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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