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小憩 > 【原著縮寫】戰爭與和平(五之五)
【原著縮寫】戰爭與和平(五之五)
作者:原著:托爾斯泰/縮寫:陳韻琳

(十八)

德烈一直過不去坦霞移情別戀的錐心之痛,想找寇楠通狠狠決鬥一番,卻聽說寇楠通為了逃避他的決鬥,偷偷從軍去了。

德烈現在再也無法從浩瀚的天、柔情的愛中得到任何生命的意義,甚至他一點也不想回想任何一個階段的過去,他也從軍去了,只是跟上回不一樣的,他臨去前還跟父親翻了臉。妹妹瑪麗仍舊是後頭追著他,說:「不要怨人阿,德烈。」這是他最後一次聽到父親、妹妹的聲音。 

坦霞病了很久很久,這階段,畢瑞一直陪著她。他們都知道兩人是不可能有未來的,反而相交很坦蕩。坦霞從他身上感受到很多很多同情理解與接納。當坦霞身體較好時,她養成了每天黎明前清晨去教堂的習慣,仰望著十字架,坦霞像面對了最崇高無限的事物,心中有了平安。她祈禱著:「上帝求你垂憐。」聆聽聖樂吟唱,把自己虔虔誠誠的交給了上帝。然後她為家人禱告,邊禱告邊感覺到深深的愛;為德烈禱告,邊禱告邊感覺到深深的愧疚,為寇楠通禱告,覺得他不是仇人,只是深深傷害了她....。當她從教堂返家,千門萬戶都還在熟睡未醒呢!

就這樣,坦霞慢慢恢復著,開始新的生活。她體內的活潑,漸漸回來了。 

畢瑞看到的那顆慧星驚人的閃爍又殞落後,戰事果真越來越吃緊。法軍這回直接打進俄國,向莫斯科挺進。 

從歷史上我們讀者都知道,拿破崙進軍俄國後來被證明了是天大的錯誤。俄國儘管落後不如歐洲,在歐洲戰場上吃敗連連,但是法軍一進入俄國,就得跟長期與嚴寒天候搏鬥、民族性質樸而強悍的俄國人民過招。當然,拿破崙當時並不知道他將於進攻俄國後勢力急速下墜,還抱著必勝決心深入俄國,引發一場場會戰。 

年輕人陸陸續續從軍上了戰場,發生過會戰的附近的重要市鎮,陸陸續續湧進逃難人潮與傷兵。老百姓自動自發不待命令的,便燒了自己的家,堅壁清野,跟部隊走了。拿破崙吃驚的發現,每攻陷一處市鎮,所望盡是荒蕪。 

接近莫斯科時,會戰一場接一場發生。法軍已離家太遠,亟需補給,卻未料到莫斯科的堅壁清野,比任何一個市鎮都還要徹底。 
為了拿下莫斯科,這幾場會戰是有名的慘烈。就在與莫斯科相關的幾場會戰中,德烈與畢瑞又難兄難弟的分別遭逢事故,因而扭轉了他們的人生。 

德烈還記得上次赴歐洲戰役,受傷的前一天晚上,他仰望星空,想起了老父與即將臨盆的嬌妻....,這次,知曉自己即將面臨一場大會戰,他躺在床上,想的是坦霞。他想著她的真摯、想著她的天真、想著她內在心靈裡神秘的力量,想著想著,露出幸福的微笑。可是,他馬上又想起了這愛情是已經結束了,促成它結束的另一個男人,根本完全不懂她的可貴,而她竟然可以為了那個男人放棄掉自己。想到這裡,他像被滾水燙到似的從床上跳起來,來回踱步。 

數天後,德烈就碰上砲火猛烈的大會戰。法軍地毯似的砲火轟擊,使軍隊才一開拔,死傷便數千,再一會兒功夫,已損失三分之一兵力。寸步難行之下,官兵個個愁眉苦臉,只見每一發砲彈下來,就有人喊:「快!擔架!」擔架紛紛送往軍醫帳棚或附近農家。

緊張中不知不覺砲火持續了八小時。德烈跟每個官兵一樣蒼白憔悴,等著砲戰結束。德烈發現第二營官兵聚的太近,大聲喊:「副官,叫他們散開點——。」

「當心——」副官驚恐的喊。

一發砲彈落在德烈身邊兩公尺,德烈看見附近的馬匹噴著鼻子、前蹄高舉,嘶聲尖鳴;聽見副官大喊:「擔架!」又看見幾個軍官向他跑來,他才看見血從肚皮右側往外湧,在草地上浸了好大一塊。

「原來是我....,」德烈心想:「但是我還不想死、我愛生命阿....。 」 

德烈立刻送入帳棚,他昏昏然看不清楚,卻四面八方聽到悽慘的呻吟,到處都是是赤裸裸血淋淋。三張手術台上兩張已有了人,其中一張正在動手術,德烈看到腦袋形狀、頭髮的捲曲和顏色,總覺出奇的熟悉。好幾個護士壓住他,一條白白的大腿正規則的痙攣著,人發出抽抽噎噎哭不出來的聲音。醫生面色蒼白的正在滿是血的腿上作著什麼! 

然後醫生轉向德烈,又很快轉過面去:「快脫下他的衣服!」醫生俯查傷口,嘆口氣,作個手勢,德烈就覺得肚上難以忍受的劇痛,就昏了過去。 

等德烈再醒來,炸開的肉已經切掉,上了繃帶了。他看見醫生忙著鎮定那個腦袋型態似乎很熟悉的人,他不停呻吟:「給我看一下....阿....阿.. ..」聽他的哭聲,連德烈都想哭,為自己不知還能有多久的生命哭、也為這麼多其他人各自的痛楚而哭。

那個人見到了自己剛鋸下的腿,腿上還有軍靴呢。 
然後,德烈才認出來,那人就是寇楠通:「我的天!我的天!」德烈想:「他竟跟我的痛苦如此緊密相連....。」

羅坦霞的臉在他腦海中浮現了。德烈對寇楠通生起強烈的憐憫和愛心,他後悔的哭了:「上帝,赦免我,因為我原本可以選擇饒恕和愛的....,只是現在一切都太遲了。」


(十九)

拿破崙臨近莫斯科時,貴族們陸續開始撤離。老百姓能走的走,不能走的都在預備武器,預備集合好決一死戰。 

羅家也準備要走了。但是每一件事都亂七八糟,每一間房都狼籍無比。佣人四處奔跑,說話聲腳步聲響遍邸宅。這吵吵鬧鬧讓伯爵夫人頭疼,人正躺在客廳沙發上,拿浸醋的布壓在頭上。

坦霞起初心不在焉,因為突然翻出好多好玩的事物嘛!媽媽第一次舞會的舞衣啦,好看的緞帶啦、瓷器啦,她還聽見窗外喧鬧,人便探出去看,原來是一列運送傷兵的大車。 
「小姐,這些傷兵不能再走啦,您家空屋,借他們用吧?」 
「可以,可以。」坦霞忙答。 
 這十幾輛運傷患的大車,就這樣央請著,一一停在各戶人家的階梯前了。

羅家上下繼續手忙腳亂,被沒經驗倉促逃難的羅家伯爵搞的不知所從,叫的叫吵的吵,震耳欲聾。羅坦霞突然生出了熱情,決定投身在這場亂糟糟中。起先她的插手讓下人都很懷疑,沒料到她胡鬧到後來也會認真,不理她吩咐。可是她命令的又熱情迫切、又生氣,到後來竟然哭了,下人才終於聽她。結果下人發現他們本不知怎麼把這麼多東西塞進三口大箱的,竟然被羅坦霞辦到了。當箱蓋使命閡上後,坦霞拍著手,高興的嘰嘰叫,淚水奪眶而出。但這只是一下子的事,她又開始忙別的,現在佣人有事都會請示坦霞,坦霞終於建立起權威,佣人都服他了。伯爵樂的輕鬆,事情進展的很快。 

晚上又有一個傷患的馬車到羅府。這傷患顯然身份重要,醫官隨侍,還跟有兩名士兵。 
「進來吧!」管家說。 
醫官回答:「非得住下了,因為他根本無法活著回到家。」 
管家探頭進車裡看看:「我的天哪!進來吧!」 
沒有人知道,這傷患就是鮑德烈。 

這時的莫斯科一馬難求。羅家卻有三十輛大車,讓人羨慕的不得了。

預備出發的清晨,羅爵爺出外探詢,在院裡碰到一個受傷的軍官: 
「老爺,我還可以撐,載我一程好不好?」 
爵爺想想,終究不忍,說:「好,你上車吧。」話才說完,發現院裡好多受傷的軍官都懇求的看著他。 
 「這....。」 
 「爸爸我聽到了,」坦霞出來說:「我們的東西是可以卸下的。」 
坦霞又動她的權威招聚下人,要他們把東西全搬回儲藏室。佣人又心甘情願的忙手忙腳起來。把珍貴的東西收藏好、把傷兵努力的搬上大車。傷兵很不好意思,都說箱子不要捨下,他們寧願坐箱子上。但是坦霞這會兒覺得地毯瓷器真是可有可無的東西,還是把傷兵能載的全載上車了。就這樣,坦霞完全不知道鮑德烈的馬車,因此將會跟著她離開莫斯科了。 

三十輛大車終於搞定,浩浩蕩蕩出發了。 
坦霞東張西望看著路上的人,突然大叫:「畢瑞畢瑞。」 
畢瑞快步走到馬車前:「我得留下來,跟人民在一起。」 
坦霞燦亮快樂的喊:「好偉大阿!」然後回頭問媽媽:「我也留下來好不好?」 
「妳瘋啦?」 
坦霞淘氣的嫣然一笑:「再會,畢瑞。」 


(二十)

自從德烈從急救中甦醒後,就在一種危急狀態中。腸臟發炎、傷口腐肉發出惡臭。德烈痛楚得不得了,但是他還是記得跟寇楠通一齊受苦時,因明白饒恕與愛而產生出來的幸福感。他跟人要了一本聖經,放在他身邊。在昏昏沈沈中,他片片段段思考著: 
「我體會到冤家對頭、還依然愛著他的這種愛心,這不是愛上什麼事物或想得到什麼的愛,而是一種心靈的本質。愛生命、愛鄰居、愛仇人,因為愛來自上帝。聽說他已經死了。但是她現在呢?」他頭一次明白了她的折磨、她的羞辱、她的悔恨....:「只要再見到她一次就好了,讓我還有機會....。」 

但是有沒有搞錯呢?為何想著想著,羅坦霞晶晶亮亮的眼睛就在他面前了?

的的確確是坦霞。

她終於聽說了德烈也在車陣中,便偷偷在半夜找到德烈躺著的地方。

他微微笑了,把手伸給她:「阿,這昏亂。」他在所有人中最想念,發憤要用純潔神聖的新愛情去愛的羅坦霞,竟然在自己面前跪著,真正活生生的坦霞阿!

坦霞害怕的看他,忍耐住抽抽噎噎,嘴唇哆嗦著:「原諒我吧!原諒我吧!」 
德烈說:「我愛妳。」 
「原諒....。」 
「原諒什麼呢?我比以前愛妳愛的更深阿!」 

從那晚以後,坦霞成為德烈的隨身護士,細細心心照顧著他。 

儘管如此,德烈的傷勢越來越重,眼看著快不行了。 
德烈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他只感覺塵世每一件事情離他都很遙遠,意識到自己的輕飄感。他既不焦躁、也不著急。 
他這一生兩次走到死亡前面,都回想流戀著人生情愛,覺得愛的不夠而悔恨,他想要活下來,想要瞭解生命。 
而這一刻,當他洞察永恆之愛,反而不再畏懼死亡。 
現在他想到死比想到生要多很多了。

愛就是生命,而死,就是讓愛回到永恆的來源裡去阿! 

他偷偷看著坦霞,她坐在一張低椅上,側著身好幫德烈遮住燭光,人在打毛線襪子。她最近一抽得閒,就幫傷患織襪子。她的幾個指頭兒動的很迅速,棒釘丁丁價響,一不小心,毛線球滾下去,她趕快望望他,一隻手遮住燭光,小小心心俯下身去,用速捷精準的動作,把毛線團撿起來,又坐回原處。他看著,感覺到對坦霞已經無法形容的、超過世上一切的愛。 

然後德烈夢見自己正緊緊張張要關上一扇門,那門卻使命的要被推開,他頂回去、門又彈回來,幾番拉扯,門開了,他看見「死亡」進來,他死了,然後頃刻間,他醒過來。

「對嘛!這就是死。死去就是醒來、就是過道門嘛!」德烈想。 

他最後的日子,就這樣簡簡單單平平靜靜走完了。臨終前,德烈坦霞都沒有哭泣,因為再也沒有遺憾了。 


(二十一)

海倫當然是跟上流社會一齊撤出了莫斯科。這時的海倫亦發離譜,竟然同時有兩個愛人,愛人爭風吃醋,鬧的風風雨雨。當然,都隨著撤城而湮滅了。 

留在莫斯科的畢瑞,內心深處是想跟老百姓一齊奮鬥的。他用他偉大的腦海訂出一個偉大的計畫:就是去暗殺拿破崙。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用最快的速度把戰事完結,而他潛意識中也想著自己將會透過這驚人的暗殺行動,與拿破崙齊名。 

當然他想的總是和他作的相反。 
第一次計畫暗殺,他竟然還在自己住家沒出門,便因發現老管家要偷偷殺掉一個法國軍官、他忍不住出面阻止,救了法國軍官一命,而跟法國軍官作了朋友。兩人一齊喝酒,推心置腹之餘,畢瑞還讓法國軍官知道了自己愛戀羅坦霞的心事。 
第二次計畫暗殺,又因路上碰到火燒房子,母親嘶喊著孩子在屋裡,畢瑞便跟法國兵聯手救出孩子。 

最後畢瑞是因為法國兵打女人他挺身相罵被抓。受審時,本來是死罪,卻與審庭的法國軍官四眼相望片刻,讓法國軍官生起神秘的憐惜感,而被改判徒刑。 

就這樣,畢瑞開始他的囚徒生涯。幾次親眼看到槍決與屠殺,讓他一切對人性的信念徹底摧毀。以前這種信念徹底摧毀的感覺不是沒有過,但他卻可以自承責任是在自己,因為自己的墮落導致一切毀壞。可是這一回,他不能譴責自己了,是世界自己徹底的崩潰,重建信念,根本不在自己的力量以內。

畢瑞垂頭喪氣在囚牢裡。 

他旁邊一個小個子說:「哥兒,別著急了吧,」他說,一種溫柔撫慰唱歌一樣的聲音,像鄉下老太太說話:「受苦受難只一時半刻的,一條命可以撐天長地久阿!他們也是人嘛!有壞人有好人啦。」說完,拿些烤馬鈴薯給畢瑞:「這玩意好吃著啦!」 
畢瑞說:「你沒看剛剛那些被槍斃的傢伙?有一個二十沒出頭呢。」 
小個子理所當然:「有法律本來就會有不公平的嘛!」然後自我介紹:「俺的名字叫做卡普能。」 
卡普能說:「痛心又有啥辦法?人有打算,天有安排阿!你自己哪?有老人家在嗎?」 

畢瑞告訴他父親母親都已過世,卡普能反倒覺得這是更大的不幸:「誰也比不上親娘這樣疼阿!」 
「俺的老兄阿,是福是禍很難講啦,抓兵時,我老弟正好出門,便抓了我去當兵,正好,俺沒了老婆女兒又死了,沒牽沒掛,我弟弟可有五個孩子呢。聽說要抓兵時,我老爹就叫我們都跟聖像跪下來,說:『在我看,手心手背都是肉。不是抓卡普能就是抓密哈,讓上帝決定吧。』你說,這不是天意嗎?」 

說完,卡普能要睡了,趕緊在身上劃個十字,反覆唸道:「天主耶穌基督、天主耶穌基督,救救俺們救救俺們。」然後跪下用腦門碰碰地:「天主呵,讓俺躺下就像石頭,醒來就像新鮮饅頭吧!」然後張眼,看見身邊的野狗、囚牢外的馬,又閉眼說:「順便可憐這些不會說話的畜生!」 
卡普能躺下了。畢瑞不久就聽見他的鼾聲。那鼾聲激動著他,讓他重新感覺破碎的世界正重建起來,有了過去沒體會過的新的美。 

在囚牢中的日子,畢瑞喜歡跟卡普能在一起了。跟他在一起,什麼偉大的思想學問都不管用的,卡普能一早起來就會把肩膀抖動抖動,唸著:「躺下捲個團兒,起床抖擻勁兒。」然後總會找些什麼事兒作,一整天幫自己幫別人忙忙碌碌,到了晚上,就愛聊天跟唱歌。唱的歌都是些鄉間歌謠,調不成調的哼著開心。卡普能說話直腸子天真率性,講話時從不用考慮,事後也不回味,一張開嘴巴都不知怎麼打住。他喜歡說自己過去的故事,也喜歡聽別人的故事,故事對他而言就是儉樸真實的生活的面貌。

畢瑞覺得卡普能有一種力量,這力量就是他的生活。他真心對待周圍所有的人甚至畜生,但是卻不是黏搭搭的愛,畢瑞知道,萬一有一天分開,卡普能也不會萬分苦痛,因為他會再隨處真心對待另外碰到的人。對卡普能而言,「價值」與「意義」是他不能理會的字眼,他只有「生活」兩字。 

數週後,畢瑞已經變了,他身邊總有幾隻狗跟著,已經不再像過去一樣胖墩墩的,眼光變的沈著穩定,懶懶散散被隨時準備行動的活力取代了,他還喜歡光著兩隻腳丫子。 

也就在這時候,法軍開始撤離莫斯科,俘虜們全數跟著撤。短暫的和平結束了,法軍又成為敵人,沿路上不停怒喝著跟不上的囚俘、抽打看不順眼的囚俘、並槍斃生病跟不上行軍速度的病囚。 
曾經請卡普能幫忙作襯衣的法軍,差點拿槍托打卡普能,因為卡普能走路搖搖晃晃,他病了。 
畢瑞得遠遠離開卡普能,因為他不能染病,這種時候,活下來比什麼都重要。已經有一百多個俘虜因追不上速度而遭槍決。 

這天晚上冷的出奇,畢瑞起來走動,不知不覺移到卡普能那堆營火中,因為眼見著營火較旺。卡普能把大衣罩在腦袋上,還是在講故事,只是聲音微弱,因為他還是衰弱不舒服。

卡普能正講著一個他一講再講很喜歡的故事:「有一個老翁被冤枉殺人送進牢裡,就在牢裡受苦受難十年,有一天他跟牢裡其他人講他受的冤屈,說完竟然有個新進來的囚徒向他下跪求饒,說:『老爹錯不了,人是我殺的,我害了你了。』老爹原諒了他。這事傳出去,就有好心人想救老爹出來,可是正當程序費時很久,等赦免令下來,上帝早已先救了老爹,老爹上天堂了。」

卡普能說故事時,畢瑞看他臉上有著一種神秘的意義和莊嚴的幸福。 

第二天,又要出發時,卡普能再也起不來了。他坐在石頭上,臉上充滿昨晚說老爹故事時的神情。他和和氣氣看著畢瑞,淚水盈眶,毫無錯誤這對眼睛在求助。他要畢瑞走過去,想要畢瑞說些甚麼話給他聽。可是畢瑞好害怕,假裝沒看見,急急忙忙走開。 
啟程後畢瑞還回頭看,看見卡普能坐在樺樹下,兩個法軍低頭跟他說話,而後,畢瑞聽見一聲槍響。不久,這兩名法軍趕上來,其中一名法軍槍上還餘煙未盡。他們怯怯看一眼畢瑞,好像知道自己犯了罪。這時,跟隊的野狗豪叫起來。 

數日後,畢瑞這隊俄俘獲救。營救的軍兵中有羅坦霞的弟弟彼雅,他死於這次營救戰役中。 


(二十二)

戰爭終於結束了。

很多人與事都有了重大的改變,有的改變是直直接接因為這場戰爭,譬如坦霞失去了她的德烈與一塊兒長大的弟弟彼雅;也有的改變不是因為戰爭,而是順性發展下去自然的結局。

畢瑞回到莫斯科,才聽說海倫死了。死於感情生活過度複雜導致的疾病。畢瑞過了好久才習慣當他想到海倫時,竟然可以不再是一種折磨感、而是終於獲得自由的快活感。 

「多麼好多麼棒!」戰爭結束了,太太不存在了:「下一步我要作什麼?」他馬上想起那句話:讓俺躺下就像石頭,醒來就像新鮮饅頭吧!「對!活下去。這是多麼精彩的一句話。 

現在他不再是依賴著原則、主義、教條的信念,而是在每一天平平凡凡生活中看見上帝的信仰。上帝無所不在。過去費盡力氣尋找的東西,現在發現就在腳下。過去他痛恨瑣碎平凡,覺得它們太普通狹窄毫無意義,如今他發現那些看來偉大、無限的事物,完全是因為它們可以讓人看的不清不楚。什麼政治啦、哲學啦、神學啦、平等啦、博愛啦,就是這樣讓人不清不楚的。而他現在將眼睛定睛在生活中,發現實在不用一天到晚問「為什麼?」因為生活就在上帝手中阿! 

畢瑞周遭的人覺得畢瑞變的平易近人了。他對平凡平庸的人有了傾聽他們肺腑之言的能力,也可以發現他們的優點。甚至佣人都喜歡在伺候他完畢,跟他暢快談談。畢瑞不再是講一堆佣人們聽不懂的思想術語,畢瑞開始喜歡聽他們說故事,聽他們對所見事物的感想。可能,他從他們身上看見很多很多的卡普能的影子吧。 

畢瑞造訪了羅府。 
他差一點認不出坦霞。因為坦霞穿著黑色喪服,人更輕減、更蒼白,面容上又少掉了很多「生命的歡欣」,眼神專注、親切、悲傷。
但是當坦霞認出畢瑞來(可見畢瑞外貌也因戰爭而有了變化),立刻愉快神色就出現了,臉蛋也放起光來。 

 他們談起兩人都關心的德烈。 
 「是;他就這麼找到了平安了嗎?人變得更溫和了嗎?他一向都是全心全意去尋找一件事情——要完完全全的善,所以他最後就一定不會怕死了....所以他最終是柔和的....我聽到是多麼快樂阿....」 
坦霞淚水盈盈看著他說:「不錯,這是莫大的快樂....當他看到我時,他已經預備好要接納我作他妻子....。」 

然後輪到畢瑞談他自己。他輕描淡寫說他預備行刺拿破崙,卻用很譏誚的口氣,而談到卡普能,就用了很多時間、很溫柔很敬愛的口氣,談到卡普能的死,畢瑞與坦霞都機幾乎要哭出來。 

坦霞聽著,從頭到尾只感覺到畢瑞的善良。他一隻肘支著頭,面上的表情隨著故事不斷變化,眼盯盯望住畢瑞,一點兒也不離開。顯然他在告訴她這些事的過程中,她和他活在一起了嘛!不但他的神色、而且他的驚嘆聲、和對著畢瑞許許多多的短暫問題裡,顯示出她瞭解他要傳達的是些什麼。事情十分明白,她不但懂得他所說的,而且還知道他樂於要說的、而不能以言詞表達出來的是什麼。 

畢瑞從和坦霞談話的過程中,竟然感受到這一切經歷又有了新意義。坦霞聽他說話並非為了豐富自己,而是參與他,並從參與中看見他的最好的那部分,聆聽到他心靈深處的高貴。 

兩人談話竟然到半夜三點,聽差都瞌睡的滿臉憂傷了。 
  
畢瑞離開前說:「我真高興我還有生命可以好好生活,在我們眼前,還有好多好多事要學要經驗呢。」 
坦霞說:「你跟德烈是如此的不同....卻是這麼要好....。」坦霞突然 
淚如泉湧:「人生多麼神秘阿....。」 

縮寫版的「戰爭與和平」,就到這裡告一個段落吧!當然大家都猜的出來,畢瑞和坦霞最後結婚了。婚後的事,大約也就是「讓俺躺下就像石頭,醒來就像新鮮饅頭」,難免生生孩子拌拌嘴吃吃醋,而這經過如此生命歷程的一男一女,懂得平凡懂得真愛、並珍惜著。這可是多少夫妻不懂得的幸福人生呢!至於畢瑞後來加入十二月黨繼續他憂國憂民的天性,是後話,暫且不表了!

(全文完)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