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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盪時代下女人的悲與歡—《在河左岸》讀書筆記
作者:陳盈秀

鍾文音筆下的動盪時代,談女人的悲與歡,
看隱忍的母親、父親的婚外情人、 豆干厝的煙花女子的情歸何處。

鍾文音用她一貫風格話語呢喃、細膩的手法,寫出對台灣這塊土地關於人文的、社會的、人性的犀利描述,以「家族」、「遷移」為題,勾勒出近代北台灣輪廓。

小說中的主述者,黃永真,散文式記錄她家族的漂流史,敘述她心情隨想,以及對事件的觀察。

人物介紹:

黃永真
故事的主述者。黃碧川與余樵樵的小女兒。爸爸取的名字,爸爸喜歡「真」:
真的頭上有一個十字架,希望妳一生都在追求真理、說實話」p22
「關於信仰,爸媽各執一方,各拜各的,上帝和媽祖各占優勢。西方由佛祖佔領,寫著接引西方;東方由上帝管轄,寫著神愛世人。」P26

永真聰明早慧,四歲遷移來三重埔。既有父親的細緻性情,也有環境給她的務實與堅強性格。永真從小就能体諒別人的一切,並能給予別人快樂。

漸懂人事後,對於父母感情的流離變化,對世界已然沒有永遠的看法。生活必須面對嚴厲的母親,永真已經習慣性說謊逃過劫難與母親的責罵,離真越來越遠。

她覺得「永真」是真實生活的一種反諷與負擔。

永真告訴父親:「那我可不可以不要叫永真,這個“永”和這個“真”很累的。」P180

爸爸:黃碧川
嘉義好美里的客家農民,高中畢業,個性被動、溫和文弱。

因家鄉大旱,他卻分到一塊寸草不生的地產,於是在民國60年代被迫遷移到三重埔尋找工作。〈作者鐘文音:我父親有很長的時間在台北打工。當時田地荒蕪,很多人為十大建設北上打工或蓋房子,就像現在的外勞一樣。〉

書中曾經多次提到爸爸溫吞的性格,例如:在面對北上打拼這個決定時,「爸爸是個溫吞的人,也不是個愛移動的人,事情總要打算許久,沒想到接連而來的乾旱,爸爸終於同意離家。」P22

在北上工作,面對租屋旁暗巷內妓女戶傳出女人呻吟與男人求歡的聲音,「他的個性溫吞,在彼時還不沒能力催開不願醒來的牡丹」P51

在面對妻子樵樵因為另一個女人開戰時,「原本我爸並不想離家,但他是那種原本溫吞忍耐,後若是被激怒且揭發會乾脆我行我素的人。」P53

媽媽:余樵樵 
出身台灣南部嘉義農村,個性務實、堅韌;原是閩南婦女,嫁到客家村。 她善於縫紉、作衣服,與黃碧川結婚後,育有4名子女。她只想全家搬到都市過幸福美好的生活。

作者筆下這樣一個堅韌不服輸性格,不斷勞動不斷賺錢的背影,與作者母親有幾分相似。〈作者鐘文音:我母親對人生的追求,都很能夠去執行,所以她年輕都過勞。我從童年就看著她的背影,那是不斷勞動不斷賺錢的背影。〉

我爸和我媽是媒妁之言才成連理,一個是水一個是火」p53

大哥:黃立樹
二哥:黃立葉

我爸對事業無甚留心,他說過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當一棵樹,“樹葉無聲無語自在多了“,可能因為這樣,我大哥名叫立樹,二哥叫立葉。」P21

在這個失去父親、母親暴躁和小頌病弱的家中,大哥偶而能提供給全家一點歡樂與生氣。立樹身為長子,特別被母親期待能有好學歷,繼而有體面的職業。

立樹與立葉因是兄弟,自然自成一體,有他們在,家裡就多了響動,沒因為爸爸的缺席而太過沈悶。這兩兄弟長大後,離家就學,黃家只剩下了三個女人,母親的崩潰也隨之到來。

姊姊:黃頌真
碧川與樵樵的大女兒,患有癲癇。多次發病,因服用控制大腦不正常放電的藥物,造成的腦部受創,從原本八歲的智商退化成四歲,話語呢喃。P.235

幾次發病後,媽媽說因為爸爸把姊姊取名頌真,「頌」是「送」的諧音是不祥的,決定 改名,「爸爸認為頌揚天主德義有什麼不好,天主給我們的磨難就是要我們產生大信。」P55

永真的童年與小頌形影不離,像朋友,永真更像一個姊姊必須照顧小頌的生活起居,學校功課,上下學同行,餵藥洗澡.......單單陪伴就是一種負擔。

小頌姊姊病了,她的這個病於我於她都等同於死亡,我姊姊成了死的活人,而我成了活的死人。」p.61


故事內容:

〈一〉下一站,美好

離鄉
碧川的家鄉在嘉義和台南的交界處「好美里」,那幾年豪雨引發洪水,河川暴漲獰虐了農人辛苦的栽種與賴以棲身的房子。

樵樵強迫丈夫碧川效法一些鄉下的壯丁先獨自離家北上打工,安頓之後再接妻小北上移民,她總是說:「我要到台北打拼,不要再看顧“看天吃飯”的田了。」

「爸爸是個溫吞的人,也不是個愛移動的人,事情總要打算許久,沒想到接連而來的乾旱,爸爸終於同意離家。」P22

碧川北上那天,全家目送碧川和村子裡的男人擠上一輛通往北方的貨車,車子漸漸啟動時,樵樵竟然小跑步追向那卡車,碧川眼神充滿感動與不捨。「我以為是母親不忍與父親分離….只見她快速彎身撿起貨車掉下的一隻小雞和一顆高麗菜,轉身喜出望外!

卡車載著一堆和貨物沒兩樣的異鄉人駛向傳說中的美好,到達下貨的每一站,司機便喊著:「有人要下車嗎?」松山、南港、汐止….

每個地名對碧川來說都是荒生疏遠,卻都是美好。P28

落腳
同鄉的人比碧川果決動作也快,在許多地方下車了,當卡車在落日時分駛過一道橋,看河水悠悠,染上紅豔豔的燦爛如花,這時碧川突然沒有了鄉愁,他就在這處落腳。
我爸是那個拼命求生存的時代所被錯過的浪漫主義者。」p29
我爸因為一河一座橋而決定落腳於此」p56

三重埔是嘉南移民的大本營,在淡水河左岸,隔著台北橋與對岸的台北對望。除了房租便宜,也因著以代工廠密集,需要大量的勞工而成為南部人北上打拼的落腳處。

碧川在三重找到郵局收發信件的工作,也在淡水河兩岸的迪化街和蘆洲一帶四處打工,幫南部移居的人讀信寫信,寫家書寫情書,大家喊他黃代書。

家書
碧川寫的家書都是由看得懂國字的大哥立樹以打棒球的力氣一字一句的唸出,多是說台北的山,淡水河的美….

樵樵總是不解:「這哪叫信啊,也沒說賺多少錢,什麼時候要把我們接上去….」

樵樵不識字,無法回信,她總是走到小鎮上的貨運公司去拜訪北上的司機朋友託話給碧川,總是說來說去就是那麼一件事,要碧川早日把妻小接上台北。P.47

女人的寂寞堤岸,男人的慾望城邦:
淡水河岸暗巷內的妓女院是離家游子解決性慾鄉愁的廉價之地。」P49

熊叔是碧川國小同學,從小一起長大,他說話口吃,第一句話總是熊…..熊幾點了?熊….熊吃飯了。「爸爸說熊叔離開老家是想到台北找女人,他不想賣雞肉飯了。」P27

他開著貨車,南來北往。他的家鄉在哪兒,對他而言並不重要。要緊的,是三重矮厝周邊的妓女,他喝酒、嫖妓,錢,夠用就好。

任憑熊叔如何騙拐,煙花女子百般引誘,碧川都不為所動。「三百六十五天,萬萬萬萬的分分秒秒,我父在這樣的時間長河裡卻不曾嫖過妓,因為他沒膽。」P50

就在這情慾高漲的時刻,碧川在迪化街打工的商行,遇到了小時候隨整個家族北遷的初戀女友。

年綺遙 
這女人剛結束一段不幸福的婚姻,未育子女,離婚後在娘家幫忙,住在環河北路一幢家族留給她的三層樓透天公寓,雖然而離了婚,仍然保有那份優閒從容。。

樵樵不斷催促要來台北,時間是在碧川遇到那女人的隔年春天,「爸爸寫信來向威嚇不斷的我媽說,那就準備搬家打包吧,將來不要後悔才好。我媽聽大哥唸出“後悔”這個字眼時,她呆了片刻….後悔什麼?高興都來不及。」P54

「上台北,等於一切都是新的…等你阿爸接我們上台北,就有新房子,新朋友,新學校、新衣服……」

樵樵愉快踩著縫紉機,想著不久就會離開好美里,開心等候下一站的美好旅程。「我們要搬到台北的消息傳到村裡,許多人還以為我爸在台北中了彩券,實則我爸中的彩券是一個和他可以心靈交會的情人」P54

遺忘與遺棄
北上行李打包完成,全家在等候要去台北與爸爸碧川同住的那天,小頌突然瘋狂的發病,眼睛發白,身體抖動,全身抽慉頓然倒地。然後來了一輛卡車,直奔台北大醫院,當時哥哥媽媽也隨卡車而上。衝忙之際,忘了永真沒有上車。

為何獨留我一個人在黑暗裡…..直到卡車消失在我的視線,我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孤獨與哀傷籠罩,知道自己被遺忘與遺棄」P30

我的幼年在台北的城內和城外,有好幾次迷路的紀錄,我想一定和這一次的遺忘有關。無法復返的錯誤所導致的終生遺忘感」P36

永真北上
外公帶著永真到台北找樵樵,因為找不到紙條上的地址,那一夜外公夜宿豆干厝的溫柔鄉,「永真到台北的的一夜,在充滿河水漲潮和男女低吟,貓的低語與狗的狂吠中度過。」

永真在那兒認識了菊菊,菊菊帶著弱智的女兒在豆干厝討生活,又必須時常躲躲藏藏以防前夫向她拿錢毆打。

永真常跟著菊菊,在堤岸並坐,吃饅頭喝豆漿,看女人點火抽菸,聽女人說著她的人生。菊菊告訴永真,每當她覺得無聊和人生無望時,就會坐在河邊說話:「人的一生就像河流,河流流啊流,流過去就不會再回來了……河流包容你的高興、恨、快樂和悲哀」

永真穿梭在三重河岸矮厝構築的「豆干厝」巷弄,聽大人說話,看妓女拉客,看人們如何在汗水遍佈的生活中迎接一節25分鐘的肉體歡愉。

戰火
家裡天天有戰火煙硝味。開戰的是我媽,終戰的也是她。只是沉默的是我爸,離開的也是我爸。彼此都付出了代價。」   

幾個禮拜前,樵樵從嘉義好美里鄉下來到這處名為三重埔的所在。她帶著孩子們、包袱以及所有家當,一台勝家牌縫紉機,還有一顆期待遷居北上之後,能夠一家團聚的心。

踏上這緊鄰淡水河岸的土地,她走進她的新家,遂然發現,她期待的團聚已經成為完全悖離的背叛。先行北上打拼的丈夫,在離別之後,成為另一個女人的情人。

樵樵不滿碧川一天到晚騎著鐵馬到台北橋的另一端,於是家裡開戰,從彼岸打到對岸。「原本我爸並不想離家,但他是那種原本溫吞忍耐,後若是被激怒且揭發會乾脆我行我素的人。

就著樣碧川從原本的夜歸,回家次數從一週一次、二週、一個月、一季、一年的拉長間距,孩子越發見不到父親了。

永真說:「台北城市吸收一個父親於無形。」 P53
左岸的男人是個背對的身影,於我」P59

〈二〉二個家:左岸,我們和我媽 / 右岸,他和他的女人

『河流分割了土地的左岸與右岸,分別了生命的貧賤與富貴,區隔了職業的藍領與白領。』

左岸,我們和我媽:
如果生命的決定可以像衣服修修改改就好了」P174

「我媽每天都得過橋,經過許多連結於淡水河左岸和右岸的橋與橋,橫越連結台北城市與衛星城鎮的界線。」P97

一大早樵樵騎著腳踏車從左岸到右岸當養樂多媽媽,再騎腳踏車越過台北橋,到環河市場賣飯糰,對象通常是做大批發生意的菜販肉販。

中午樵樵又從城市的右岸騎回衛星城左岸,在家替人修改衣服賺錢,或到鄰近的三槍牌BVD工廠做按件計酬的車內衣工作,還在成衣工廠勤當媒人。媒人佣金幫助了幾個小孩繳付學費,結婚照也成為舅舅相館一大收入。P106

雖然樵樵常對自己的感情感到心酸、但似乎看起來一直堅強,即便丈夫不再常常出現,甚至索性忘了妻小,樵樵也有自信獨自帶領孩子們活下去。「但總會從浴室傳來無盡的水流聲以及母親用毛巾包住嘴巴的嗚咽聲。媽媽以歇斯底里的暴怒取代潰堤的哭泣。

有次小頌發病住院,永真陪著媽媽搭公車過台北橋到醫院,一路顛顛箥箥,不認得路早一站下車,手上大包小包,多走了一大段冤枉路。

一路上樵樵開口大罵碧川:「整天也不知他跑到哪個女人家去風流,帶我們上台北過這種日子,家裡的錢那夠用?妳姊姊的病說是好不了了,我就是做工做死了,也賺不購這些醫藥錢啊!妳爸卻去討好別的女人,家裡米缸空空,他還是個男子漢嗎?風騷也要有本錢....」。永真好玩地跟著媽媽唸著:「風流風騷風流風騷........」媽媽突然笑了,
我的童言童語化解了這樣的生活與女人命運的難堪...她在數落我爸和生活的苦難時,她似乎也把我當朋友般的訴苦,不管我是否聽得懂」p.85。

右岸,他和他的女人
那天父親泛著淚水告訴永真:「長大後不要找像父親一樣的男人….不要愛上我這樣的男人。」頓時永真覺得母親等了十多年要對女兒說的話,被父親搶先說了。

當下永真對父親說:「我不怪你,因為你的離去一定有你的理由。」像個早熟的孩子。
我不認為所有的背離者都是錯的,我認為以我媽的剛硬和不服輸的個性可能無法滿足我父親的浪漫與情思。」 P117

生活在左岸,逃亡到右岸
「起先的十年,我認識這座城市和其周圍的城鎮,是靠著拜訪親戚的途徑所編織出的一張衛星城地圖」P146

永真描述他們約有十幾個親戚住在台北附近,萬華剃頭的小姑姑、板橋開成衣工廠的大姑姑、中和有做家具的姨丈、永和有賣豆漿和煎包的三阿姨、晴光市場有開委託行的二阿姨……電視劇簡化改編後,親戚以萬華剃頭店的大姑姑麗霞,以及舅舅的照相館、小舅阿家與舅媽開的鴿子店為主。

永真國二那年,樵樵突然病了,如同恐怖片上演,撞著牆,摔一切可見的東西。樵樵患了一種長期壓抑導致精神崩潰的隱疾,被送到八里山上的療養院休養。

「母親呆坐在床沿。我不確信那是她,她曾經那麼有生命力,那能量,像個女超人」。

「母親生命唯一的二個挫敗點是,嬰幼時其母過世,再是我爸的外遇與後來棄我們選擇另一個家的崩潰與感情被支解的危機憂患。」P211-214

一個隱藏瘋狂的母親與常常消失的父親,會讓人卻步,阻礙個體追求幸福的勇氣。」P215

在這樣的家每個孩子都想逃跑,哥哥們一直留在南部打工賺學費,永真知道他們急需金錢,否則無法讀完大學,但她心裡也隱隱知道,沒有人想回到這個瘋狂的家。

包括永真自己都想逃,「台北突然成為我一個可以逃亡之所,當一切都隨著成長在初嘗幻滅和失去之時,台北卻給我另一股新生的好奇。」P191

〈三〉死亡的方式:

我以為最大的缺憾不是死亡這件事,而是沒有告別,來不及告別。

無緣哥哥的死:
那是永真家的第一個葬禮,一個生命在啼聲出鳴即闇啞即告別,小孩的排序往上跳升,永真成了老四,她不喜歡老四,感覺有一種死氣沉沉的氛圍,老五則輕巧可愛。

我媽對過去向來少留情,她說定然這個家庭不是那個要離去的小孩要的,否則不會早夭」。P204

PS.在樵樵面對離別、失去、死亡的經驗裡,感覺似乎夾雜著認命,隱藏,根本沒有處理直接埋葬在內心深處。

蝴蝶的死:
永真的外公早年幫日本人補蝶,製作蝴蝶標本。

「大藍蝴蝶黑蝴蝶鳳蝶....一隻隻被外公的巧手攤開,一縷幽魂在薄網罩下時歸天,等待被烘乾後足以成就一道生命的美麗圖騰。」P.63

永真看著那些翅膀脆弱,一旦稍有些微的缺口斷痕,折翼蝴蝶頓成薄薄廢紙,多情的她總在背光的竹簍小心拾起被遺棄的受傷蝴蝶,內心一陣憐惜。

我那早夭的哥哥,是一隻消失於瀰漫白霧清晨的白蝶,而我那後來發病且弱智的姊姊也是蝴蝶,被釘死在標本箱的蝴蝶,靈魂被禁錮的大藍蝴蝶,只能想像藍天。我,也是蝴蝶,一隻黑蝴蝶。黑暗與黑之間沒有邊界飛翔於內也飛翔於外。」p.207

外公的死:
永真外公死於偉恩颱風海水倒灌的大洪水中,當時外公已經癱瘓,村子裡逃難撤走時獨忘了他。

外公被親族遺忘的命運,有點像是複製了四歲那年的我被我媽遺忘的命運..... 」p.64

永真一直很介意外公被人遺忘的事情,如同小時候自己的被遺忘。這類的遺忘一直到永真上台北後仍持續發生,好比逛夜市,樵樵自己逛到別攤卻忘了永真,幼年的永真形容「進警察局供人招領的紀錄像是夜市的成衣般廉價進行。」被遺忘如同被遺棄,成為永真從小到大一種自我價值的貶損。

菊菊的死:
菊菊的弱智女兒,初潮遭人強暴,她無法忍受單純的女兒被迫沾染俗世的粗暴,選擇了沈默而強大的抗議…」P76

菊菊帶著女兒在一個月圓的漲潮時分,走上台北橋,投河自盡。永真長大之後,每當想起攜女跳河的菊菊,總感到對人生無以為繼。

住在堤岸窄巷的女人命運都不好,那樣的陰暗潮濕之地,即已預告她們沒有移動改變的可能。」P101 

祖母的死:
祖母的葬禮因為子嗣不能缺席,永真全家再度和碧川一起回老家,樵樵不准外面的野女人出現,她恐嚇碧川:「只要那個野女人出現就會多出幾條人命。」

小頌的死:
永真和小頌二人一起生活12年,「小頌一直是媽媽和永真的深切責任,一旦這責任有天卸除,我們的重心也跟著失衡,我和媽媽突然回到生活軌道,這麼多年為他人奔忙,突然不知道如何開始自己。」p.235

至此我生命中所愛的人,走的走,離的離,倒的倒,病的病。」p.241

熊叔的死:
熊叔後來落腳在萬華一帶,一樣在開卡車,有時幫人搬家,白天做著收入不穩定的粗工苦力,晚上依然是混到妓女戶或遇見某個也是離家的流鶯。之後景氣好轉,台北四處都在蓋房子,熊叔每天都有粗活兒做,但酒越喝越兇,直到被發現死在萬華某條陰暗陋巷的違章建築內,永真和父親去收他的遺物時,聞到滿屋子的酒味以及以及床底堆積如山的酒瓶。

父親的死:
國三那年,我們家來了個女人,從我三歲父親就和她在一起的女人,感覺這女人有一種氣質,我媽身上所沒有的文藝氣質。」P219

永真和女人第一次見面,有一個預感,永真以為父親就此要和這個家斷絕,和母親離婚。

女人帶來的是訃聞。」(P220),說是永真父親昨晚過世,因為突發性的猛爆性肝癌。

女人久久發呆,只能望著河水洗滌傷口和疼痛,樵樵聽了,有著少見的安靜,也沒什麼大悲大痛的情閃過。P111

作為未離婚的未亡人,樵樵該以什麼樣的姿態哭喪?未亡人,好奇異的字眼。

我媽其實才是真正的死者,我爸才是未亡人。沒有我爸雙眼的注目,我媽早已直如枯木,感情離去的痛和面對小孩的漫漫長夜,我想母親那時已經死去。」p.111

女人留下一張紙,那女人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年綺遙,眷屬還多了一個名字—年輕,上方寫著一個小小〈長女〉,永真心想,年輕這名字透露出父親的浪漫,年輕從母姓,有著這女人的先進與獨立。

突然我不再憎惡這女人,因為我發現是我父親離不開她,而不是她離不開我父親。

樵樵翻箱倒櫃找出二人結婚前出遊的一張相片,對撕,留下自己的,另一半相片遞給表舅翻拍放大,母親選了一張結婚前年輕的父親相片當遺照,似乎有意忘卻後來叛離的父親。〈TV—結婚照〉

「我媽對撕相片的動作非常犀利,像是不知撕去多少張而有一種精準的練習。」P.109

「表舅試著找前幾年父親換身分證時拍過的大頭照,或許是表舅覺得這張相片太年輕,掛在祭祀廳堂有點像生命被壓縮,或者會顯得我們不是他的兒女般。」

「父親的葬禮,骨灰飄落淡水河,以其遺願。這條河曾經給他夢想,如今也安其魂。」P221

父親離世後,我得到一個比較正常的母親。

永真重新獲得一個比較正常的母親,用完全失去父親的代價挽回。

葬禮之後,那女人來找過永真,拿著一個裝著相片的鐵盒,是永真父親離家後的身影,「其實和我記憶中的他差不多,一派斯文,笑容多了滄桑,許多人都有的中年哀樂感浮顯在瞳孔中。」「唯獨他開始生病後所拍的相片,我幾乎不認得。插著呼吸器,身體縮短,頭髮如亂剪理出的紋路…..」

女人說:「妳收下相片,我不希望妳忘記妳父親,他是個好人。」P120

從此有關女人的記憶就畫下了句點。

祖母的告別式竟成了永真全家人最後一次的同聚…隔年碧川離世。

永真說:「 生命不給我們彼此對話和解的機會。

呼應了永真對死亡的看法「我以為最大的缺憾不是死亡這件事,而是沒有告別,來不及告別。」告別指的或許就是道歉、道謝、道愛、道別,之後沒有遺憾與虧欠,在寬恕與和解中離開。

一些未曾謀面的亡者
十幾年之後,當我第一次躺在冰冷的手術台,拿掉一個過早來到而我不能接收的禮物時,我在進行一場體內的死亡葬禮。」P217 

「等著打麻醉劑清醒的空檔,我想起的人不是情人黃熙,而是我的母親。」P218

國二暑假的一個午夜,永真偷聽到阿姨和母親竊竊私語,談論著墮胎流產之類的話題,阿姨突然激動的說:「姊,妳這樣不好吧,很傷身體。」之後幾天,母親任修改的衣服堆積如山,人終日疲憊躺在木床上發楞,阿姨帶來的麻油雞,麻油腰子,媽媽一口也沒吃。後來母親歇斯底里發病了。

「那也是一場葬禮。身體的、愛情的、親情的…..一些未謀面的亡者,我想那個生命會是和我樣來自同一個父親嗎?還是來自另外的臉孔?」

〈四〉女人的悲與歡:母親、父親的情人、煙花女子的情歸何處

生活在戲謔中比悲傷中來得沒有負擔,雖然戲謔也是悲傷的一種方式。就好像村子裡很多北上討生活的人,起初在那城市是苦的,但是他們已經習慣了笑,當他們在笑時常常他們是在哭。」P.27

母親生命中的其他男人:
相對於父親,我們的生命都不透明,在清澈裡逐漸蒙上感情的陰影與生活的憂患。」p105

「父親的情感看得見變化的軌跡,無論是我們作為他的妻小是否願意承認或否認,而母親的生命反而不是那麼透明,甚至一直有一種曖昧,我不是那麼記得她生命中有過的男人影子,但我知道她一直有追求者,也曾多次晚歸而讓敏感的我聞到其他男人的氣味。」P113

樵樵在成衣廠工作,永真下課後就到工廠寫功課,順便吃免費的點心餅乾。領班是台南來的單身漢,聽說他對媽媽很好,有次永真意外聽見樵樵對領班說話:「別指望我的感情了,你還年輕,我已經老了,白髮都長出來了。我不值得你指望,會兩敗俱傷,你看我現在有什麼條件,而你有什麼條件讓我的小孩更好….」,對方沉默,母親說著說著苦笑似的發出嘆息:「我們朋友一場,我幫你作媒」。P107

母親生命中另一個男人是萬華大姑姑剃頭店外頭的一個保鑣,當時保鑣以擦鞋匠的身分掩飾。這些年,在父親碧川徹底搬到另一個女人的住所後,母親樵樵和那人交往。永真聽樓下鄰居說,男人後來有再出現過一次,當時家裡小孩子都不在家,之後就消失了,那天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總之是來告別的吧!

「我們家的情感日漸漂流在這座城市,無所依靠。」P122-124

父親的情人:
我發現是我父親離不開她,而不是她離不開我父親

書中提到永真父親過世後不久,女人到高中學校找她,女人拿了一個裝著相片的鐵盒說:「妳收下相片,我不希望妳忘記妳父親,他是個好人。」「從此有關女人的記憶就畫下了句點。」P120 ,但書中也多次描述著永真想尋找年輕,這個和自己留著相同血液的孩子。〈電視劇中,女人將永真父親的相機留給喜歡照相的永真。〉

豆干厝的煙花女子:堤岸的暗巷生活是男男女女的底層世界
碧川曾經告訴永真:「這些女孩有情有義,只是命運不好,出外人要疼惜出外人。」
永真記憶中堤岸的喜宴節慶就屬端午煙火最令人開心,白天天后宮馬祖出巡,七爺八爺伴隨其側,永真和小頌手舞足蹈著,因為節慶帶給生活的改變而快樂著。

夜晚孩子們搬著板凳在河岸占位子,等待煙火的燃放。白綠紫橘紅散開成巨大的煙火,在下墜消殞成滿天星辰,小孩尖叫呼喊。

娼寮生意興隆,煙花巷的女人在節慶之日,偶爾會在交易的交換姿勢裡有時瞥見窗外繁華煙火一眼。

煙花看煙火,不如不看,看了只讓人徒然背脊發涼,美得遙遠,讓人無端心痛起來,堤岸的喜宴節慶,悲歡交集。」p.232

在往後樵樵搬來的日子裡,煙花女子與樵樵兩廂批評,她們說樵樵恰查某,樵樵說妓女們賺吃查某。P.57

永真聽過幾次查某間的女人在窗邊議論著樵樵,說她是假在室。

彼此的語氣都帶著某種說不出的同性較勁與挑釁,但顯然她們彼此像河水的左右岸在對看著,以一種女性的距離,持家女人和歡場女人在彼此都無法擁有與介入的世界裡有一種曖昧不清的羨慕情緒參雜其中。」p.101

樵樵起初見到煙花女子總是如瘟疫般躲避她們,例如:樵樵到豆干厝借電話時,會用衣服不斷擦拭話筒.... 一直到最後幾年,她們感情反而日增,特別是在碧川外遇離家後。「當時母親刻意打扮,浪子沒有回頭,反倒引起其他婦道人家閒話,說她招蜂引蝶。但也因如此,我媽似乎越能生存於這條蒼莽的妓女暗巷,表面雖不同流合污,底子裡大夥兒都覺得彼此是可憐的女人。」p.160

漸漸的女人心底都明白,就是掙日子,樵樵靠雙手,豆干厝的女人靠身體。

搬家:
永真考上北一女時,整條煙花巷的女人為永真辦了場露天烤肉會,為了一場人生難得的相聚且慶祝煙花巷裡有人考上北一女,「我在她們眼中成了一個她們得不到的救贖象徵。」P248

小頌死後,樵樵決定揮劍斬情絲,告別她的過去。選在永真滿15歲,穿上綠色制服的第一天搬家。p246

不只永真搬家,所有的女人都在搬家,這條煙花巷的女人已經老朽,因為政府的強硬措施妓女戶也即將拆除。記得許多年前摩門教徒騎著腳踏車來到堤岸的煙花柳巷,勸妓女們放下肉體交易工作,當時妓女們說:「放下工作要我們喝西北風嗎?」

之後樵樵搬到二姨家,同住一層公寓。〈TV是同住大姑姑麗霞家〉

〈五〉分不清楚左岸右岸

「十多年居住河岸,堤岸生活已成為我無法割離的一部分。」

「我一個人,在台北,像當年父親來到這座城市般。生活居無定所,感情流離失所,都是一種正常過程。」此刻永真已經分不清楚左岸右岸。

渴望被愛卻也害怕去愛:
我複製了父親流亡的心情,在這座城市漂流,一處搬過一處。床是慾望的廢墟;愛是烏托邦的遺址。我持續漂流在河邊,沒有人會把我撿走,就像當年在故鄉被遺忘了般,我常被遺忘….」P251

林悼祖:
永真的小學和中學同學,老愛捉弄永真,屬於小男孩不知如何表達喜愛的反應。常陪著幼年的永真,也陪她去賣極「昂貴的衛生紙」給河岸情侶,賺取不少零用錢。到了永真考上北一女,而他仍然讀著不入流的高中時,忽然自相形穢。

蔡榮祖:
永真小學五年級班上轉學生,從右岸到左岸,卻總是開口閉口炫耀著右岸的繁華,台北車站、台北遊樂場、動物園、電影院、百貨公司 ……在永真的認知裡,「台北之於我是醫院的代名詞,但我卻從來沒想過台北還有許多的具體事物在那裏延伸我未知的感官境域.....」p.171

於是永真和趙榮祖進行了一趟小孩版的台北秘密之旅,當然她欺騙媽媽說是學校要遠足,因為母親向來嚴厲。

黃熙:
十八歲剛上大學那一年,永真交的男朋友,並在幾此見面後有了性關係。他是永真的一個愛上且選擇主動離去的男人,因為永真從輔大轉學淡大,而理由不過是想看山看水看夕陽。P261

不獨在男友方面我不斷失去,就是在至交的女友方面分別竟也都屬於永遠斷裂。」P263
小學時痛失舒舒,高中畢業前失去兮兮:

母親已經分不清楚左岸與右岸:
「母親暈倒在街上,那畫面和我四歲時小頌暈倒在故鄉的情景相似,事隔20年,母親複製了自己女兒的命運在我眼前排演起來。」

在聖誕節的晚上,外面在狂歡,永真在救護車內,望著昏迷的母親。

 「母親,妳要撐住,不要收起橋樑,生命已經折損太多,妳只剩我,我也只剩下妳,在此時此刻,請妳堅強。」

「這一回我不想與妳告別,生命已告別太多。生命已有太多蝴蝶折翼標本。不要拋下我,母親。不要像父親像姊姊一樣拋下我。幼年有過的險遭遺忘經驗,擴大成一種遺棄命碼,這種痛再度擄掠我。」

「救護車繼續奔駛。我的心繼續漂流。城市仍在大堵塞。愛情仍在覓出口」P267

母親病後,常和永真到河岸散步,母親會問:「過了橋,那家百貨公司還在嗎?就是頂樓有摩天輪和雲霄飛車,為了喝喜酒我帶你去買紅色洋裝的那家....」

母親會問:「對岸的台北大城市什麼樣的景象啊?記得已簽從堤岸看過去霧茫茫的,只看得見城市的邊緣和屋際.....」

母親的記憶早已擱淺他方經年,她分不出左岸右岸了,或者說在河左岸與河右岸於他都沒有兩樣,記憶和現實已交纏不分」p.246

後記: 遺忘?或是寬恕?

「我虧欠我所愛的人甚多」新書發表會
永真不放棄打探年輕的消息,最後得知她們母女在宜蘭海邊經營一家咖啡館。

電視劇最後一集,新寫了永真畢業工作後的生活點滴,永真喜歡寫作與攝影,在她新書「我虧欠我所愛的人甚多」新書發表茶會上,永真與母親再次與女人以及年輕相遇。她們沒有交談,目光甚至沒有交會過,如同陌生人一般。

電視劇最後一幕,年輕和樵樵不約而同走向茶會的點心蛋糕區,樵樵對年輕微笑,拿了一塊蛋糕給年輕。年綺遙含淚輕輕微笑.....

或許這是導演刻意安排的一段寬恕和解的橋段,也或許只是強調樵樵的失智。

《我虧欠我所愛的人甚多》是鐘文音2014年的攝影新書,為戲劇帶來一個耐人尋味的結束,讓觀眾在虛實之間,將永真投射在作者身上。

結語:對話

左右對話:遺忘與遺棄
「她分不出左岸右岸,或者說在河左岸與河右岸於她都沒有兩樣。」
「母親,妳要撐住,不要收起橋樑,幼年險遭遺忘的經驗,擴大成一種遺棄的命碼。 」

生死對話:告別與和解
「我以為最大的缺憾不是死亡這件事,而是沒有告別,來不及告別。」
「生命不給我們彼此對話和解的機會。」

古今對話:是環境變了?還是女人變了?
被遺棄隱忍的母親、父親心靈交會的婚外情人、豆干厝的煙花女子


提問:

Q1、「我爸和我媽是媒妁之言才成連理,一個是水一個是火。」你是否可以察覺到永真父母在這個婚姻裡的格格不入?在故事的哪些片段讓你感受到這對夫妻一個是水一個是火?

Q2、幼年有過的險遭遺忘經驗,擴大成一種遺棄命碼,這種痛再度擄掠我。」關於永真童年的被遺忘,妳覺得帶給永真什麼樣的影響?妳曾經也有過被遺忘的經驗嗎?那是什麼感受?

Q3、「那我可不可以不要叫永真,這個“永”和這個“真”很累的。」姓名常是父母對孩子的期待,你覺得這種期待會是孩子的壓力嗎?你孩子的姓名也象徵著你對他的期待嗎? 

Q4、「沒有人想回家,這個家隱藏著瘋狂的母親與經常消失的父親。」如果你是這個家的孩子,你會想逃跑嗎?你曾經有不想回家的念頭嗎?是什麼時候?為了什麼事情?

Q5、「我不怪你,你的離去一定有你的理由。」故事中你覺得永真為何可以如此淡然看待父親的背叛?你覺得父親的背叛與缺席,帶給永真什麼影響?你又如何看待永真父親的背叛?

Q6、你如何解讀故事中永真提到「父親離世後,我得到一個比較正常的母親。」對一個被遺棄背叛的女人,結婚證書會是一種綑綁嗎?如果你是樵樵,你會是甚麼心情與感受?

Q7、「我以為最大的缺憾不是死亡這件事,而是沒有告別,來不及告別。」永真面對過許許多多的死亡,外公、菊菊、小頌、父親....你覺得什麼是永真所謂的告別?你如何定義對死亡告別?

Q8、永真是故事的主述者,卻像個局外人一般冷靜觀看周遭女人的生命起伏與圓缺,你認為母親、小三、煙花女子這些女人,在永真往後的生命裡是否帶來影響或改變?若是,你覺得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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