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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起點 2024-08-21
1982年端午節我接到了一通電話,他跟我說他是宇宙光的林治平,問我有沒有空到宇宙光來一趟。我非常地訝異怎麼會接到這通電話?後來才知道是我姐姐私下幫我寫了履歷表,投遞到了宇宙光,她並沒有跟我說這件事。我想,既然接到了電話,端午節放假也閒閒沒事,就跟父母打聲招呼,去了宇宙光。

循地址而去,是一棟在新生南路上的小木屋,進去的時候鞋子走在地板上聲響很大,我幾個房間探探頭,一室寂靜、都沒有人,直到最後一個房間我才看到了林哥,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林哥、單獨跟他談話,也是我進宇宙光的開始。

第二次跟林哥單獨談話,是討論文字的使用。林哥問我,我寫宇宙光真實故事時使用的那麼多的屬靈字眼,除了基督徒,還有誰看得懂?我那時候已經經常在報紙副刊發表小說,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進宇宙光,我寫的真實故事就充滿屬靈的字眼,所有寫小說時的會用到的書寫方式,全部放棄。

現在我已知道,文字使用是在反映一種思考方式。那時的我有兩種語言,一種用在自幼成長的教會世界,另一種用在我想書寫的小說世界,這兩個世界在我內心深處彼此絕緣,劃分成屬靈和屬世,這是一種聖俗二分的思考方式。基督徒要進入世界、但又不屬於世界,這是個奧秘,是一輩子的學習,僅只用聖俗二分,可能只是把自己劃進基督徒群體的舒適圈,讓信仰無法轉化成有生命力的生活,沒有對話能力、沒有影響力。我寫的第一個真實故事,便看見聖俗二分對文字事工的殺傷力。跟林哥討論文字的運用後,讓我從「生活信仰化」逐步轉型成「信仰生活化」,影響深遠。

第三次跟林哥單獨談話,是我主動提出的要求。我不記得是哪個長輩到宇宙光晨更時,說出了一些讓我感覺是有信仰危機的思想觀點,而後我看到一篇投稿,作者深受德日進(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思想觀點影響,那時候我正好在看德日進《人的現象》(Le Groupe Zoologique Humain )一書,對德日進將演化論跟基督信仰結合、說耶穌乃是一次演化的必然結果這樣的觀點,非常的不以為然。所以長輩在宇宙光晨更講出讓我不安的思想、外加讀了這篇作者投稿後,我便請林哥跟我單獨談一談。這次是在林哥家,林哥才從美國服事回來,感覺他有一點疲憊,但他還是很溫暖的跟我聊這個話題。現在我回想,其實仍舊是從聖俗二分走向進入世界進行對話過程中,會面對的挑戰:一邊走入世界進行對話、並讓信仰生活化,一邊要謹守信仰核心。有時候一不小心,信仰就被隱匿被消失了。林哥再一次幫助我釐清:一切文化使命,其基礎一定奠基於福音使命。這再度是一個要一輩子學習的奧秘。

最後一次跟林哥單獨談話,是讓林哥有點難過的談話。林哥創辦宇宙光以後,一直面對著文字服事不是真呼召、教會牧養或宣教才是真呼召的難題,每當他辛苦培育出可好好上文字戰場的同工,一旦委身心志大爆發,馬上想到的都是「想真正的委身成為傳道人或宣教士」,然後就離開宇宙光進神學院了。所以要跟林哥談我要離開宇宙光,那幾天我真的是忐忑不安、也一再禱告尋求。當我跟林哥說,我有一個機會,會比現在更能發揮我的潛能與實力,因為我要帶一個部門,一群人可以在我提出構想、充分討論後,一起完成、達標。我講的戰戰兢兢蒼蒼惶惶。沒想到林哥同意了,但我知道他是難過的,只是他覺得成全我更重要。

從此以後,我在公開場合談我的信仰歷程,我一定會談到宇宙光、談到林哥。

二十年後,我開始構思並預備「從天堂到人間」「神聖的遺忘」這兩本書,又用了十五年陸續書寫它們。這兩本書就是企圖破解「人文主義就是世俗主義有違信仰」的聖俗二分,以藝術角度,爬梳在人文主義的時代趨勢大脈絡下,看到基督教人文主義對思想史的影響。宇宙光出版了這兩本書。

後來回宇宙光遇見林哥,好幾次林哥跟我說,這兩本書寫的真好,我都跟林哥說,它發想於宇宙光。最後一次見到林哥,林哥仍舊是在跟我談這兩本書他聽到的讀者回應。我仍舊記得他溫暖的聲音、微笑的臉。

我也會想起我還不知道林治平是誰的那個端午下午,寂靜的小木屋迴盪著我的腳步聲,一間間房間探頭,最後看到他。思想的啟蒙,就從這裡開始,一顆小小的種子,在我心中種下,伴隨我逐步地長大成熟,影響了我一輩子的書寫、終生的服事、與我真真實實的生活。